《武林外传》十年 曾误以为它是个烂俗的武侠剧

前言：

《神雕侠侣》(内地版 古天乐版 刘德华版)里面，郭靖对杨过说：“我辈练功学武，所为何事？行侠仗义、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份，但这只是侠之小者。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‘郭大侠’，实因敬我为国为民、奋不顾身的助守襄阳。然我才力有限，不能为民解困，实在愧当‘大侠’两字。你聪明智慧过我十倍，将来成就定然远胜于我，这是不消说的。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‘为国为民，侠之大者’这八个字，日后名扬天下，成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。”

最后郭靖在襄阳舍身成仁，无愧江湖上尊称他一声“郭大侠”，也无愧他自己所说的“为国为民，侠之大者”。而这句话，后来也成为了关于“侠是什么”这个问题最为经典的答案。可纵使在金老爷子笔下，数百年江湖，可称大侠者又有几人？

偌大的江湖里，多的是大侠的背景板：他们想要练功学武，却大多本领低微；想要行侠仗义，却囿于生计；想要行走江湖，却出门就找不到路；想要四海为家，最终却厌倦江湖漂泊。他们没有惊天动地，违反物理法则的武功，平日里会为生计发愁，关键时也能扶危助困。他们做的事上升不到“为国为民”的高度，做不成“侠之大者”，只能于市井间，相互扶持，最后亲如家人。

《武林外传》，便是在江湖一隅的七侠古镇，同福客栈，讲了这么一群人的故事。

曾以为《武林外传》是个烂俗的武侠剧，差一点插肩而过

单论背景身份，同福客栈里的人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，会走路的传奇。掌柜的是龙门镖局大小姐、衡山派前掌门的未亡人和五岳联盟盟主的监护者，跑堂的是来去无踪的盗中之圣，算账的是朝廷钦封的“关中大侠”，主厨的是“降龙十八掌”的传人和玄铁菜刀的持有者以及前菜刀门门主，打杂的是六扇门郭巨侠之女，唯一一个没有实际工作的人正是五岳盟主本人，或许还是未来的赤焰狂魔。

拥有这种设定的一群人，在任何一部武侠小说里，都应该是“叱咤则风云变色”的人物，他们生下来要么是众星捧月要么就是父母双亡，他们每天的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别人杀，他们吃饭从来不用付钱，他们出门从来不考虑住宿，他们不用上厕所，不用洗衣服，要么时装随便换要么同款无数件。我们阅读他们的故事，观察他们的经历，体验到的是与我们自己相距万里的生活，那种脱离日常琐事和生活压力，每一秒都可能直面死亡，彪悍到无须解释的人生。

《武林外传》要是这么写，它也就不会是中国情景喜剧的巅峰了，可能是一部二流或三流的武侠电视剧，也可能是起点小说。事实上，十年前，我第一次在中央八套看到这个剧名的时候，我就是这么以为的，让我差一点和它擦肩而过。

同福客栈里的生活，你知道我也知道

掌柜的贵为龙门镖局大小姐，陪嫁的是一堆军火，成天为了几文钱斤斤计较，见到银子就走不动道，她那死去 的衡山派掌门丈夫，除了一个小姑子，大概啥也没给她留下，而这个身为五岳盟主的小姑子，目前最让她操心的是读书问题；跑堂的是传说中的盗圣，最大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，但事实上他从小是被当成捕快培养的；算账的“关中大侠”手无缚鸡之力，参加科举屡试不中，最大的能力是嘴炮但是客栈的其他人从来不会等他说出“子曾经曰过”后面那一句，唯一一个认真听他说话的人听完之后自杀了；

当厨子的学的是差了八招的“降龙十巴掌”，传他玄铁菜刀的师傅本身就是黑暗料理之神，而他的菜刀门则是一个传销组织；打杂的六扇门郭巨侠之女家传绝世武学惊涛掌只能欺负普通人，会武功的一个都打不过，；五岳盟主并不会武功，每天最忧心的问题不是江湖风云门派兴衰，而是功课谁做，目前的兴趣在捏泥人。

这么一群顶着偌大江湖名头的人，每天却过着与你我无异的生活。他们会为了二钱银子的月钱争来打去，会为了养家糊口忧心忡忡；他们也贪生怕死，会被江湖上传闻的流寇巨盗吓得手足无措；他们也幻想着能成为武功盖世侠行天下的大侠，也会被江湖骗子骗走攒下来的辛苦钱，交上一笔“智商税”。同福客栈里的人，大的每日挣钱养家，吃喝拉撒；小的每日上学读书，贪玩好耍。这样的生活与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有异，却与你我的日常相仿。这群江湖背景深厚的人，不是完美无缺的江湖游侠，反倒是和我们有着一样缺点的平常人。这里的江湖，透着一股市井的味道，不在庙堂之高，也没有江湖之远，就在我们身边。

武林外传中的人就像我们身边认识的朋友

不仅如此，剧中充满了武侠梗和古今梗。同福客栈里的人名，都出自武侠小说和电影里的人物，举两个：掌柜的佟湘玉借用的是《新龙门客栈》里的金镶玉，二人都是客栈的老板娘，《笑傲江湖》(观剧)里向问天化名“童化金”，意为“铜化金”，此处偏偏“金化铜”；

白展堂来自《七侠五义》中的锦毛鼠白玉堂和展昭，暗指他从小被当做捕快培养却最后成了盗圣。除此之外，各种让人会心一笑的武侠典故更是层出不穷：狡诈阴险而又武功高强的华山掌门岳松涛，活脱脱的另一个岳不群；广告中出现的“白驼山壮骨粉”正是产自西毒欧阳锋的“白驼山庄”；四大名捕中“追风”则是对“追命”的恶搞……如此丰富密集武侠梗让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真正存在过的武侠世界，这里有着各路传说的江湖高手，又有许多只存在于书本中的武侠人物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。

可偏偏这个时候，人们偶尔又会冒出几句让人目瞪口呆的现代语言。秀才不时会狂飙的英语：“To be or not to be, this is a question.”；

佟掌柜能说出饱含哲理的“阴谋是爱情的敌人”，然后紧跟着告诉大家这是几百年后一个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说的；更不用提“全宇宙收视率第一”的“鸡王争霸赛”。

剧中人物说话做事的风格，行事的价值观统统都与现代人无异。莫小贝梦中穿越的那一集更是打破了时空的限制。这又让我们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，同福客栈里的故事似乎和我们又处在同一个时空，而剧中的人物，就像我们真正认识的朋友。就好似你每天吃饭的小餐馆的老板娘是点苍派的高足，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，主要用来炒菜；隔壁早点摊的大叔铁砂掌有几十年的火候，包子面和得那叫一个好；楼下收废品的大爷得了轻功水上飞的真传，提着两个蛇皮口袋走街串巷，不知趟过多少积水潭。

大侠挠痒痒这事，非亲近者不能为

宁财神自己说《武林外传》是“让大侠挠痒痒”，一是指大侠也是寻常人，挠痒痒这种普通人的生活琐事他们也会做；二是指大侠离我们足够近，我们和剧中的人物如同生活中的朋友。《武林外传》，写的是市井深处，寻常巷陌里的侠们。

这样的《武林外传》，已然足够经典，充满对传统武侠的解构和致敬，可谓“外传”。可是这样的《武林外传》还不够，这些都是它成为经典的因素，却不是我眼中最重要的一点。我认为使《武林外传》真正能够成为巅峰之作的是它的精神内核，是蕴含在每一集剧情里却又了无痕迹的循循善诱，是同福客栈给我们的家的温馨。这也是宁财神所指的第三层意思：挠痒痒事，非亲近者不能为，这群流落江湖的侠客们，组成了一个充满亲情的大家庭。

同福客栈里的生活是一个波澜起伏却又风平浪静的乌托邦。里面的人们经历着江湖人生的丰富多彩，也一样经历着生活琐事的磨练。但这些丰富多彩，实则是平常人难以体验到的，而剧中人们的烦恼，也刚好比平常人的烦恼轻上不少。作为普通人，我们很难有一个盗圣朋友，去讲述他昔年踏雪无痕的故事；我们也不会有一个朋友，在赌桌上受了欺负，就叫来他那赌神老妈找回场子；我们更不会有一个朋友，她爹是公安部部长，她还在客栈里打杂还钱。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经历江湖追杀，智斗贪官，擒拿江洋大盗。我们的生活不可能像同福客栈的人们一样精彩。同样的，我们的烦恼也不会像他们一样简单：掌柜的每天担心的是客栈能不能经营下去，可是纵然全剧中的客人没付过几次钱，同福客栈依然屹立不倒；众伙计虽然会为几钱银子扣扣索索，但是客栈包吃包住，也是生活无忧；小贝每天最担心的功课问题，也总会有人帮她完成。他们不会像我们一样为了职业发展四处奔波，为了买房皱眉紧锁，为了人生中经历的起伏而悲欣交集。他们的烦恼是简单而又细微的。他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张p过的现实生活的照片，虽然有着同样的内容，但是色调要简洁明快许多。可是这非但不会使这部电视剧失去魅力，反而成为了我们所向往的乐园。掌柜与展堂交织着彼此过去的成年人的爱情，小郭和秀才以及无双酸涩甜美的青年人的爱情，掌柜与小贝名为姑嫂实为母女的亲情，大嘴对于蕙兰的一片痴心，老邢和小六的师徒之情……这些种种感情交织形成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，让我们感动而又向往，让我们再每日的世俗生活之外，能够找一个地方，沉浸其中，体验到另一种温馨和美好。

同福客栈的生活，就是你我的生活日常

而每一集发展到最后，总会自然而然地进入对于人生的温情讲述。这种讲述是不做作的，带有市井气和烟火气的。讲述道理的也不是高大全的完人，讲述者也是和我们一样有着各种缺点，也会犯错的普通人。这样的讲述娓娓道来却又让人易于接受，羚羊挂角，了无痕迹。看到在赢走白展堂的一切之后，大嘴他娘斩钉截铁的一句：“赌就是赌，没有大小。因为，赢了的还想赢；输了的就想翻盘。一旦赌得兴起就什么都顾不上了。只要上了赌桌，不管赌术高低，身家大小。不玩到倾家荡产，谁也别想收手”，言罢飘然而去，这个普通的瞎眼老太太的风姿简直令人神往。而请来教小贝画画的先生，陪她去挖了一下午的泥巴捏泥人，然后随口一句：“娃嘛，就是要让她玩~”让彼时在上小学的我在十年之后仍然记忆犹新。

是啊，已经十年了。

那座客栈如今屹立在我们记忆的黄昏里。掌柜的支着头靠在大堂的老榆木水曲柳贴面的桌子上，嘴里唠叨着今天又亏了多少；秀才倚靠在柜台上，计算着一天的收支，偶尔偷偷看一眼小郭；老白忙着送走最后一批客人，准备闭店打烊；小郭打扫着店里的清洁，收拾着准备帮老白关门；大嘴在后厨熄灭了炉火，然后看看四下无人，偷吃两口；小贝蹦蹦跳跳地从门口走进来，把装着弹弓的书包藏在身后；老邢带着小六从门口巡逻经过……这一座江湖，就这么静静地老去了。

嘿兄弟，我说好久不见你在哪里。

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，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。如果可以，我们也能做一个小侠，于市井里，红尘中，有不平时鸣不平，无不平时，就和身边的人相互扶持，亲如家人。侠之小者，于市于家。

我穿过千山万水，只为再见你一样。栀子花开的时节，让我们，江湖再见。